佛山﹕復興武學還看市場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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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年2月17日 (日)

【 明 報 專 訊 】 編 按 ： 電 影 《 一 代 宗 師 》 掀 起 的 功 夫 討 論 稍 息 ， 有 關 「 香 港 少 林 寺 」 興 建 的 新 聞 又 引 來 討 論 ， 有 人 認 為 香 港 少 林 寺 將 會 是 另 一 個 旅 遊 熱 點 。 此 前 ， 本 文 作 者 在 佛 山 採 訪 源 自 少 林 的 南 家 拳 傳 人 ， 看 看 佛 山 功 夫 「 市 場 化 」 的 趨 勢 ， 香 港 或 可 引 以 為 鑑 。

現 在 的 人 ， 大 概 很 難 想 像 佛 山 武 術 高 峰 時 期 的 盛  空 前 了 。 有 人 撰 文 ， 慨 嘆 傳 說 中 的 佛 山 和 現 實 中 的 佛 山 相 差 甚 遠 。 有 人 專 程 千 辛 萬 苦 去 佛 山 拜 師 ， 結 果 大 失 所 望 。 他 們 會 要 求 師 父 傳 授 飛 檐 走 壁 或 蜻 蜓 點 水 之 法 。 但 師 父 老 實 告 訴 他 們 ： 「 這 些 都 是 小 說 和 電 影 中 的 虛 構 而 已 ， 根 本 不 可 能 練 成 。 」 於 是 ， 那 些 慕 「 名 」 而 來 的 人 只 得 掃 興 而 歸 。 「 名 」 從 何 來 ？ 大 抵 多 數 來 自 武 俠 小 說 和 電 影 。 實 際 上 ， 小 說 和 電 影 中 的 功 夫 ， 和 實 際 的 功 夫 相 差 甚 遠 。 實 際 的 功 夫 並 非 沒 有 神 奇 之 處 ， 但 是 倘 若 要 練 成 蓋 世 絕 學 ， 沒 有 十 幾 二 十 年 根 本 不 可 能 。 更 何  ， 練 武 乃 是 十 分 重 視 悟 性 的 。 沒 有 好 的 悟 性 ， 即 便 刻 苦 也 沒 有 用 。 在 一 孩 政 策 的 大 環 境 下 ， 在 地 產 霸 權 的 大 背 景 下 ， 還 有 可 能 誕 生 武 術 大 師 嗎 ？ 習 武 之 人 都 有 自 己 的 苦 衷 。

一 孩 打 壞 誰 負 責 ？

「 站 在 師 父 左 邊 ！ 」 說 話 的 ， 是 偉 志 全 館 館 長 、 總 教 練 梁 偉 志 。 他 和 愛 徒 小 劉 合 影 時 ， 小 劉 就 近 站 在 了 梁 偉 志 的 右 邊 ， 被 師 父 訓 斥 ， 要 他 站 在 自 己 的 左 邊 。 梁 偉 志 未 必 知 道 《 淮 南 子 》 中 「 凡 高 者 貴 其 左 」 的 典 故 ， 但 先 輩 留 有 遺 訓 ， 對 自 己 珍 愛 的 徒 弟 ， 要 讓 他 站 在 左 邊 。 梁 偉 志 說 ： 「 即 便 是 拍 大 合 照 ， 我 坐 在 中 間 ， 站 在 我 左 邊 第 一 個 的 ， 一 定 是 我 最 喜 歡 的 徒 弟 。 」

梁 偉 志 練 詠 春 出 身 ， 從 1997 年 創 辦 武 館 ， 到 今 年 已 是 第 16 個 年 頭 。 16 年 來 ， 梁 偉 志 面 對 過 各 種 各 樣 的 學 生 。 他 對 學 生 和 徒 弟 的 定 義 ， 是 有 嚴 格 區 分 的 。 只 有 正 式 拜 師 、 斟 過 茶 的 才 算 徒 弟 ， 其 餘 跟 他 學 功 夫 的 都 只 是 學 生 。 幾 十 年 前 師 父 帶 徒 弟 容 易 ， 練 不 好 就 打 罵 ， 可 以 對 徒 弟 嚴 格 要 求 。 然 而 今 時 今 日 環 境 不 一 樣 ， 自 從 實 行 一 孩 政 策 後 ， 內 地 大 部 分 家 庭 都 只 有 一 個 孩 子 ， 誰 會 捨 得 把 孩 子 送 去 吃 苦 ？ 加 之 詠 春 長 於 近 身 格 鬥 ， 真 要 練 好 ， 受 傷 豈 非 在 所 難 免 ？

梁 偉 志 說 ， 現 在 學 拳 的 學 生 中 ， 年 齡 界 於 18 至 25 歲 的 最 多 。 他 也 知 道 萬 一 學 生 打 壞 、 摔 壞 ， 自 己 是 負 不 起 這 個 責 任 的 。 所 以 ， 凡 是 送 到 他 這 裏 來 學 拳 的 學 生 ， 都 必 須 由 家 長 親 自 領 來 ， 恨 不 得 簽 下 生 死 文 書 才 敢 放 手 去 教 。

在 他 的 拳 館 裏 ， 還 有 一 些 獨 特 的 發 明 ， 比 如 用 車 輪 製 成 的 道 具 。 梁 偉 志 解 釋 說 ： 「 木 樁 和 沙 袋 對 初 學 者 來 說 都 太 硬 ， 所 以 讓 他 們 在 輪 胎 上 練 熟 了 ， 再 去 練 沙 袋 、 木 樁 ， 循 序 漸 進 。 」 但 是 在 梁 偉 志 自 己 練 拳 的 年 代 ， 可 沒 有 這 樣 好 的 待 遇 。 梁 偉 志 說 ， 他 小 時 練 拳 ， 手 曾 經 因 為 長 時 間 打 擊 木 樁 ， 而 變 得 又 瘀 又 紫 。 不 過 現 在 ， 為 了 保 證 安 全 ， 梁 偉 志 教 的 舞 獅 ， 甚 至 都 取 消 了 「 高 莊 獅 」 ， 只 在 平 地 練 。 這 些 做 法 ， 可 以 說 是 「 與 時 並 進 」 ， 也 可 以 說 是 無 奈 的 「 妥 協 」 。

自 資 數 十 萬 拜 師

傳 統 的 拳 師 ， 往 往 都 「 一 專 多 能 」 。 除 了 精 於 武 術 之 外 ， 還 會 舞 獅 、 跌 打 、 中 醫 等 等 ， 不 少 習 武 之 人 ， 本 身 也 是 中 醫 師 。 新 近 成 立 的 「 少 臨 南 家 拳 會 」 會 長 、 南 家 拳 第 六 代 傳 人 梁 偉 焯 ， 就 同 時 兼 有 中 醫 師 身 分 。

梁 偉 焯 練 習 南 家 拳 已 經 有 40 多 年 ， 但 直 到 最 近 才 成 立 自 己 的 拳 館 。 佛 山 武 術 協 會 會 長 薛 綿 本 說 ， 梁 偉 焯 簡 直 是 個 「 武 癡 」 。 在 過 去 數 十 年 中 ， 他 曾 經 自 資 數 十 萬 ， 遍 訪 天 下 武 術 名 師 ， 到 處 參 加 比 賽 ， 為 的 是 學 到 真 正 的 功 夫 。

「 少 臨 」 二 字 ， 容 易 讓 人 聯 想 到 「 少 林 」 。 梁 偉 焯 也 說 不 清 「 少 臨 」 二 字 從 何 而 來 ， 但 師 父 就 是 這 麼 教 他 的 。 薛 綿 本 則 說 ， 相 傳 這 與 創 辦 天 地 會 的 陳 近 南 有 關 。 陳 近 南 在 南 方 反 清 復 明 ， 認 為 有 「 臨 時 」 之 意 ， 故 取 名 「 少 臨 」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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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 詠 春 一 樣 ， 南 家 拳 也 屬 於 內 家 拳 ， 但 是 屬 於 比 較 剛 勁 的 內 家 拳 ， 從 這 層 意 義 上 ， 或 許 和 北 方 的 外 家 拳 有 點 像 。 實 際 上 ， 南 家 拳 在 很 早 以 前 就 已 經 瀕 臨 失 傳 。 在 拳 會 的 簡 介 上 ， 說 南 家 拳 傳 到 第 四 代 梁 細 蘇 時 ， 「 因 其 特 立 獨 行 ， 未 有 廣 授 傳 徒 ， 故 而 傳 播 不 廣 」 。 所 以 傳 到 第 六 代 梁 偉 焯 時 ， 全 國 已 沒 有 多 少 人 會 打 。 經 過 數 十 年 的 尋 訪 和 整 理 ， 現 在 終 於 重 新 發 掘 出 40 套 南 家 拳 的 套 路 。

在 數 十 年 的 尋 訪 中 ， 梁 偉 焯 也 提 高 了 自 己 的 太 極 拳 功 夫 。 他 說 ， 有 次 他 在 去 參 加 一 個 太 極 拳 比 賽 ， 跟 朋 友 聊 起 自 己 的 太 極 拳 有 個 地 方 總 是 打 不 好 ， 希 望 有 高 人 指 點 。 朋 友 聽 了 ， 便 向 他 推 薦 了 一 位 在 陳 家 溝 的 高 人 。 此 人 姓 賀 ， 從 小 弱 視 ， 後 來 更 雙 目 失 明 ， 但 卻 練 就 一 身 高 超 武 藝 。 梁 偉 焯 去 拜 師 時 ， 賀 師 父 看 他 有 天 分 ， 便 將 畢 生 絕 學 都 傳 授 予 他 ─ ─ 這 應 算 是 武 林 中 的 奇 遇 了 吧 ？

今 天 的 武 館 ， 其 實 是 不 能 完 全 等 同 於 過 去 的 武 館 的 。 梁 偉 志 一 直 強 調 ， 今 天 時 代 不 同 了 ， 不 僅 是 武 館 ， 就 連 武 術 的 性 質 也 發 生 了 變 化 。 過 去 武 術 或 許 有 除 暴 安 良 的 用 處 ， 但 今 天 基 本 上 只 是 一 種 健 身 的 方 法 。

武 術 協 會 雖 然 團 結 了 佛 山 市 內 八 九 成 的 武 館 ， 但 是 運 作 起 來 還 是 困 難 重 重 。 例 如 ， 要 舉 辦 武 術 大 會 ， 有 各 種 條 件 限 制 。 政 府 不 喜 歡 這 種 活 動 ， 因 為 怕 有 人 受 傷 乃 至 意 外 死 亡 ， 萬 一 釀 成 群 體 性 事 件 ， 不 利 於 維 穩 。 所 以 ， 練 武 之 人 ， 只 能 自 尋 生 路 。 比 如 ， 現 在 不 少 武 館 都 已 進 入 校 園 ， 給 小 學 生 開 設 武 術 興 趣 班 。

為 了 謀 生 存 ， 武 術 學 校 也 各 想 辦 法 。 據 了 解 ， 比 如 有 家 「 黃 飛 鴻 武 術 學 校 」 ， 就 用 加 盟 的 形 式 讓 別 人 來 開 設 分 校 。 申 請 加 盟 的 人 ， 不 需 要 是 拳 師 ， 甚 至 也 可 以 完 全 不 懂 武 術 ， 只 要 付 錢 就 可 以 。 如 此 ， 武 術 就 完 全 淪 為 生 意 了 。 打  「 黃 飛 鴻 」 的 牌 子 ， 多 少 總 能 吸 引 到 一 些 學 生 的 。

佛 山 武 館 的 經 營 難 處 ， 和 香 港 是 相 同 的 ， 首 先 要 面 對 高 昂 的 租 金 。 佛 山 的 GDP ， 在 廣 東 省 僅 次 於 廣 州 和 深 圳 ， 位 居 第 三 ， 租 金 自 然 也 就 不 便 宜 。 梁 偉 志 的 武 館 ， 每 月 租 金 數 千 元 ， 但 對 學 生 的 收 費 卻 很 低 。 梁 偉 志 說 ， 對 有 的 家 境 貧 困 的 學 生 ， 他 每 月 只 象 徵 性 收 100 元 ( 人 民 幣 ) 學 費 。 同 行 有 人 罵 他 ， 說 他 破 壞 了 市 場 。 梁 偉 志 笑 笑 說 ： 「 罵 就 罵 吧 … … 」

佛 山 武 林 在 變 ， 就 像 這 座 城 市 在 變 一 樣 。 但 正 如 有 人 說 ， 中 國 的 精 神 ， 在 人 不 在 物 ； 武 術 的 精 神 ， 恐 怕 也 在 人 不 在 物 。 武 館 會 變 ， 練 武 的 方 式 會 變 ， 但 尚 武 的 精 神 卻 萬 古 不 變 。

[ 文 ． 許 驥 編 輯 袁 兆 昌 電 郵 mpcentury@mingpao.com]